盡管淚水早已模糊了我的雙眼，但我分明看到萬果仙君眸中一閃而過的閃躲。只是那抹閃躲在他眸中停留的時間連一秒鐘都沒有，快得我難以捕捉。萬果仙君神色泰然地看著我，道：“在凡間歷了那麽久的劫，換作你們現代，至少也過了兩三百年了。即便你現在回去，又能如何呢？”

我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，一個巴掌朝著他呼了過去。我何嘗沒有這樣想過，只是雖然知道現實可能已是這樣，我卻還是抱有一絲希望。這個世界如此不同尋常，那麽一切匪夷所思、不合常理的事，也許都可能發生。可是萬果仙君的話一出口，我的所有的希望就都成了幻影，一下子散了個幹凈。

萬果仙君竟然也沒有閃躲，生生受了我這一巴掌。他的臉上帶著一抹慍怒，就在我以為他要還手的時候，他卻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我，問我：“氣夠了嗎？不夠的話……”

他抓起了我另一只手，朝著他另一側的臉頰就招呼了過去，我被他震驚得幾乎魂飛天外，還沒回過神來，卻見他抓著我的手再次朝著他的臉打了過去，幾乎是面無表情地繼續說著：“當初的事，的確是我對不起你。你若生氣，便接著打，打到你氣消為止。”

我使勁地掙著手，瞪著他道：“打你，你會放我回去麽？”

他搖了搖頭。

我別過了臉，使勁與他別著，道：“打得我手疼，不打了。”

他松開了我的手，長袖一甩，又在這果園上空變出一片幻境來。我聽見他的聲音：“我這萬果仙山當時雖然腹背受敵，抽出一個人下去照料你的母親還是不難的。當時我用禁術打開了魂咒，招了你的魂魄過來，當時便遣了一個小仙幻化成你的樣子，下去陪在你母親的身邊……”

我擡頭，看他給我變出的那一幕幕幻境。我看到自己陪著我媽站在街頭，看到我陪著我媽逛街買衣服，看到我穿著學士服與我媽一起拍照，看到我媽頭發已經花白，卻依然笑靨如花，看到我媽、我、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男人還有一個可愛的小男孩，正坐在一起吃飯，看到……

但我知道，除了站在街頭的那個我真的是我，後面我所看到的一切，應該都是萬果仙君口中的那個小仙。

“我媽竟然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……”我下意識地喃喃自語。

“她畢竟也是個神仙，若是連這些事都做不好，豈不是讓人貽笑大方。”萬果仙君說得天衣無縫。而我，竟也就那樣信以為真了。

直到很久之後，我才終於知道事情的真相，只不過那個時候雖然知道，心境卻全然不同了……

我看著那一幕幕幻境，心裏雖的確有些寬慰，但一想到這麽多年來，我從來不曾對我媽盡過任何孝道，心裏便又疼又澀又悶得慌，待看到最後，我早已是泣不成聲。

想來哭總是最讓人傷神的事情，又或許是這一天實在是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，我哭著哭著，意識便渙散了起來。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倒下的，也不知道萬果仙君是怎麽把我帶回去的。

只是我隱隱記得，在我迷迷糊糊之中，我似乎聽到了萬果仙君在說些什麽。恍惚中，我如夢初醒一般，呢喃道：“先前你說，有話要跟我說。”

“是。”他道。

我點了點頭，道：“趁我還清醒，要說抓緊說。”

話雖這麽說，但那個時候，我能感覺得到，我的意識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。萬果仙君頓了半晌，才終於開了口，道：“先前的事，我向你道歉。”

“什麽事？”我的腦袋裏早已是一片漿糊，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他指的到底是什麽，只是恍惚笑道，“道歉？道歉又有什麽用呢？木已成舟，幾百年過去了，我已經揮不去了。”

卻聽他道：“我指的是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他頓了一下，道：“明日便是大婚之日，屆時各路神仙都會前來賀喜觀禮，你……我知道你怨我，但事已至此，除了用以後的日子好好愛你疼你，我不知道還有什麽方法可以好好補償你……”

“我不需要你的補償。”我呢喃道，“好困，我睡一會兒，有什麽事以後再說。”

後來他又說了些什麽，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。只是隱約聽到他說什麽……當初只是因為晚了一步，從此錯過了一生，這一世，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重蹈覆轍……

什麽錯過了一生？我完全聽不懂。

等我醒來，入目便是喜慶的紅色，紅色的床幔，紅色的窗簾，紅色的紗幔，紅色的長綢……

我揉了揉眼，半晌才終於想起，今日是萬果仙君大喜的日子。我想起昨日裏他還跟我說，他跟我道歉，要在以後的日子裏好好愛我疼我寵我，好好補償我。

可是，這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嗎？我掀開被子，下了床。的確，哪怕是出了萬果仙山，我也無處可去。有母親的孩子，無論走到哪兒，都是有家的，而我，沒了母親，那麽四海八荒，無論走到哪裏，也都是孑然一身，煢煢孑立罷了。

可縱使如此，我依舊不想就這樣草率地嫁給他。

我不願嫁給一個殺了我的人，更不願作為桃夭的替身嫁給他。縱使他以後對我千般好萬般寵愛，終究也不是真的對我。

於是我留了一封書信給他，離家出走了。哦不，是逃婚，逃婚逃走了。

我沒有想到我的出逃會如此地順暢。我知道迷轂那裏去不得，可盡管我知道哪裏去不得，卻也不知道究竟哪裏去得了。這裏是萬果仙山，每一寸土地，都是萬果仙君的。我總覺得，我的出逃，無論我逃到哪裏，要不了多久，就會被緝拿歸案。到時候等著我的，也許便不是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這樣簡單了。

然而，我終究是逃跑了。

我逃了多久呢？五年？十年？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我走過了萬果仙山的每一寸土地，我認識了萬果仙山的每一株草木，直到我終於忘卻了前塵往事，我才終於回到了萬果仙君那裏，以一種全新的姿態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